夜里，一处开得偏僻的居酒屋内。
内里没有什么人，只有在最靠里的隔间还坐着一位客人。那客人胖胖的，穿着一身红，乍一看上去，就像一枚裹上了糖衣的冰糖苹果。靠在小小的桌子边上，桌上摆着清酒和一盘烤鸡肉串儿，酒盅有两枚，他似乎在等人。
男人眯在脸颊里的小眼睛一刻没有从那鸡肉串上挪开，时不时还伸出肥嘟嘟的手指到肉串上空，探探是不是还热。男人望着那烤得金黄的鸡肉，有些焦的软骨，和略略发黑些的葱，孜然的香气从那松软的表面飘下来，一点点往男人鼻孔里钻。他向串儿的签子伸出手，又猛地甩了甩头，拽着手腕把手按下。
这样来来回回了好几次。
直到隔间的纸门被卡拉卡拉推开，一位枯瘦的小老头，“锵”地一声，把手杖往地上磕了一下，慢悠悠的爬上榻榻米来。
男人将视线从烤鸡肉串上抽起来，如望着救星般望着那端坐在面前的老头儿。欢快的挺起腰，身上的脂肪随着男人的动作刷拉拉的摆动着，他殷勤的为老头儿斟酒，将桌子正中央的烤串儿向老头推了推。
“大老您终于来了，来来来，尝尝这个，好吃！”
老人将手杖慢慢靠在桌角旁，平伸手掌摇了摇，“老了，吃不了太重的，你吃就好了。”
男人瞪大了眼睛，脸上的赘肉刷刷颤抖着。稍许，他一把扯开纸门，用力的敲了敲桌子，扯起嗓子冲店员喊叫，“快，快上点清淡的！墨鱼仔，上墨鱼仔！”
然后又堆着满脸的笑，将脖子拽回来，轻轻把门阖上。
“那，我吃了？”男人蜷着身子，小心翼翼的探着老人的脸。
“你吃就是了，别什么都来问我呀。”老人冲男人笑笑。
“好，我吃就是……”男人的笑容堆得更大了些，慢慢的将那叠烤串扯到自己跟前，猛地抓起一串，将根儿靠在唇边，只一拉，便哧溜一下，全兜进了那张大嘴里。男人满意的跨擦跨擦咀嚼起来，“有些凉了。”边嚼边皱着眉头。
“老洪哇，”老人稍稍将腰直了直，捏起杯子“丝”地抿了一口酒，就像在品杯茶，“也别光顾着吃，我们还要说事情呢。”
“是！”男人梗起脖子，一使劲，便将还没嚼烂的烤串一股脑儿咽了下去，将那胖嘟嘟的身子端起来，尽量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来，“说事儿，当然了，我这就说！”
“但说什么呢？”男人的身子又塌下去，那油腻腻的两截眉毛凑在了一块儿。
“是我把你找来的，自然是我来说。”老人“呵呵”笑了起来，“你老是这样一副急匆匆的模样，是找不到女朋友的。”
“但我有老婆呀……”男人挠了挠顶上那丛稀疏的头发。
“好了，说正事儿吧。”老人快速的摆摆手，“我来是问问，把大小姐接回来的时间。”
“快了。”男人用力的点了点头，“两个月……不，三个吧，可能是四个月这样……”
“老洪，影山那个混小子来催了。”老人不高兴的撇撇嘴。
“两个月，我保证！”男人忙将身子挺直。
“那种程度的破坏，要在这么短时间内复原，还是相当困难的，”老人笑笑，慢悠悠的点了点头，“老洪你可谓办事神速呀。”
“哪里哪里，”男人也笑了，摩擦着光秃秃的头皮，“应该的，应该的。”
“还有一件事。”老人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。
男人瞬间收起笑脸，换上一副认真的面孔来。
“诺贝尔死了。”老人瞪着桌上，只喝了两口的酒盅。
“那不是好事儿吗，”男人摸了一把脸颊上的汗，“我们可被他整得那样惨……”
“而且他已经死了好几天了。”
“诺贝尔的死会是一个信号，”老人摇了摇头，“我最担心的时期始终还是发生了。”
“那个人就要回来了，回来拿大小姐的命。”
男人瞪着眼睛，张着大嘴，望着老人，呃呃哦哦了半天，也没吐出句完整的话来。
“老洪。”老人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，“我让你找的人你找到了吗？”
“噢！”男人整个打了个激灵，张着的嘴巴“咔哒”一下闭上。从怀里摸出一枚信封来，双手托着递到老人面前。
老人接过信，略略打开一个小口，从里头抽出一角来瞥了一眼。
那是一张照片，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人。是不是该叫他男人甚至还不好说，照片上的人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左右。左眼戴着眼罩，隐约能看到一道拇指粗的伤疤从眼罩下伸出来，直到额头。
年轻男人冲着镜头，挂着放荡不羁的笑，竖起中指。
老人皱起了眉头，伸出枯槁如柴火般的手指，挠了挠太阳穴，“他……”
“是不是太年轻了？”
“别看他这样，人家可是那什么……”男人舔了舔嘴唇，仰着脑袋回忆了一会儿，“是了，我记得好像是有个什么杀手的地下评定。”
“他可是占第八名的。”
“一共有多少人哇？”老人挑了挑眉头。
“听说也有好几千呢！”男人伸出胖嘟嘟的手指，夸张的摆了摆。
“那好吧。”老人叹了口气，耸耸肩，将照片封回信封里，扣在桌上，“那便按安排行事。”
“好咧——”男人赶忙支起身子，将那信封捧回手上，收回怀里的时候却又犹豫了一下，“大老你觉得他真的能杀得掉那个人吗……”
“要不我去换一个排前三的……？”
“不必了。”老人摆摆手，抓起桌旁的拐杖，“叩”地嗑在榻榻米上，支撑着站起来，“能杀掉当然是最好的。”
“不能便不能吧……本来也没指望。”
“您要走了？”男人将信揣进怀里，撑着桌面吃力的站起来，“那东京那边的事儿要怎么办？”
“别送我了，”老人轻轻挥着拐杖，示意男人坐下，“那边的事儿我自有安排。”
“还有一件事。”
“接大小姐的事儿，限你一个月内搞定。”
“一个月……”男人瞪大了眼睛。
没等他说话，老人用手杖轻轻敲打了一下门框，将门拉开，“还有一件事，把东西吃完。”
老人从隔间出来，把手杖挂在胳膊上，整了整衣服，提脚要走。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，回过头来，向趴在门边上的男人伸出一根手指。
“还有一件事，我不吃墨鱼仔的。”
说罢，他便离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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